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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楼梦的《芙蓉女儿诔》是贾宝玉写给晴雯的文章。晴雯者,情文也。宝玉把最用情的文章,写给了最性情的晴雯。因为晴雯是黛玉的影子,所以这篇文章,也是写给黛玉的。最特别的思念,只给最特别的你。
起笔:说明祭祀缘由。
【原文】维太平不易之元,蓉桂竞芳之月,无可奈何之日,怡红院浊玉,谨以群花之蕊、冰鲛之縠、沁芳之泉、枫露之茗,四者虽微,聊以达诚申信,乃致祭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曰:
【译文】在这太太平平的年代,荷花桂花竞放吐香的八月,在这悲痛无奈的日子里,大观园怡红院鄙俗的我——贾宝玉,郑重地取来百花鲜嫩的花蕊、洁白如冰的绸绢、芳香沁人的泉水、枫露烹煮的香茶——这四样祭品虽然轻微,姑且用来表明我虔诚守信的心意吧!于是我对着上天白帝宫中掌管秋花的芙蓉女神祭祷:
【注释】太平不易之元:虚拟的太平年代(暗指贾府鼎盛时期)。“维”为语助词 。古代祭文起首常用格式,作者为避“伤时骂世”“干涉朝廷”罪名,免招文字祸,称小说“无朝代年纪可考”,故用此含混说法。像十三回秦可卿丧榜“奉天永建太平之国”、十四回出殡铭旌“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”,表面颂升平,实则具嘲讽意味。“元”指纪年。
蓉桂竞芳之月:指农历八月,芙蓉与桂花盛开的时节。
怡红院浊玉:宝玉自谦之词,“浊玉”与晴雯、黛玉“清灵”相对,暗指男儿之浊。
冰鲛之縠(hú):洁白如冰的轻纱,代指祭品。冰鲛之縠(hú):传说中鲛人生活在南海,形如鱼,落泪成珠,擅长纺织,所织绡明洁如冰,暑天能带来凉意,因而得名。“縠”是有皱纹的纱 。此词与下文“沁芳之泉”“枫露之茗”都在小说情节中出现过。
沁芳之泉:《红楼梦》大观园中沁芳闸之泉。
枫露之茗:用枫露点泡的茶。小说中提及枫露茶需经多道工序,泡三次后方出味。
白帝宫:传说中掌管秋天的神宫,此处借指芙蓉花神。依据五行学说,古人将百物与五行(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)相配。秋天属金,味辛色白,司时之神即白帝,所以后文有“金天属节,白帝司时”说法。
【原文】窃思女儿自临浊世,迄今凡十有六载。其先之乡籍姓氏,湮沦而莫能考者久矣。而玉得于衾枕栉沐之间,栖息宴游之夕,亲昵狎亵,相与共处者,仅五年八月有奇。忆女儿曩生之昔,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,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,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,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。姊妹悉慕媖娴,妪媪咸仰惠德。
【译文】想你自从降临人世至如今又离开人世才十六年。你父母先辈的家乡、籍贯、姓名久已埋没而无法查考。你来到我的身边,给我铺床叠被,服侍我梳理洗漱,陪侍我吃饭休息游玩,在这些日常生活过程中,我能和你亲近亲热、随随便便地相处在一起,只有五年零八个月多一点的时间。回想你从前在世的时候,你是天生丽质。你具有的品质,金玉比不上你的高贵;你生有的皮肤,冰雪比不上你的洁白;你具有的气质神韵,星星和太阳比不上你的纯真;你生有的相貌,花儿和月亮比不上你的艳丽。姐妹们都仰慕你的美丽端雅,老年女佣们都钦佩你的贤慧品德。
【注释】浊世:宝玉眼中的尘世,与“女儿清洁”对比。
衾(qīn)枕栉(zhì)沐:指日常生活细节,“衾枕”指睡觉,“栉沐”指梳洗。
奇(jī):余数,“五年八月有奇”即五年零八个多月。
曩(nǎng)生:往昔,从前,指晴雯生前。
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,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,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,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:这四句模仿唐代杜牧《李长吉歌诗叙》句式“云烟绵联,不足为其态也;水之迢迢,不足为其情也;春之盎盎,不足为其和也;秋之明洁,不足为其格也” ,极言晴雯品质高贵、心性纯洁、精神光彩、容貌艳丽。
媖娴(yīng xián):形容女子美好文雅 。“媖”指女子美好,“娴”意为文雅。
妪媪(yù ǎo):老妇,泛指长辈。
【原文】孰料鸠鸩其高,鹰鸷翻遭罦罬;薋葹妒其臭,茝兰竟被芟鉏!花原自怯,岂奈狂飙;柳本多愁,何禁骤雨!偶遭蛊虿之谗,遂抱膏肓之疚。故尔樱唇红褪,韵吐呻吟;杏脸香枯,色陈顑颔。诼谣謑诟,出自屏帏;荆棘蓬榛,蔓延户牖。岂招尤则替,实攘诟而终。既忳幽沉于不尽,复含罔屈于无穷。高标见嫉,闺帏恨比长沙;直烈遭危,巾帼惨于羽野。自蓄辛酸,谁怜夭折!仙云既散,芳趾难寻。洲迷聚窟,何来却死之香?海失灵槎,不获回生之药。
【译文】谁料到那些斑鸠、鸩鸟般的坏人嫌恶你心志高尚,勇敢倔强如鹰鸷的你反而遭受罗网陷害;那些蒺藜、苍耳般的坏人嫉妒你品性高洁,高尚优雅如白芷、兰花的你反而遭受践踏、铲除。你原本似一朵娇花,柔嫩荏弱,怎么对付得了狂风逼迫;你又像风中一株弱柳,孤凄惨淡,哪里经受得起骤雨打击。虿虫般坏人的谗言猛于狂风骤雨,即便是偶然的谗言,对你也是致命的伤害,你因此一病不起,无药可治。眼看着你一天天樱桃嘴唇红色褪去,说话痛苦呻吟,杏脸上香消干枯,面容黄瘦憔悴。造谣、毁谤、辱骂,出自那些狐假虎威的陪房老婆子的住所,使你处在险恶的环境中,而且这种险恶环境不断地向你收缩包围过来。你既怀着无尽的幽深沉重的怨恨,又忍受着没完没了的强加给你的冤枉和屈辱。你模样标致、容貌出众,就受到嫉恨诋毁,你的愤恨正同贾长沙相似;你品质坚贞、性格刚烈,就遭受厄运危难,你的命运更比王昭君悲惨。你长期以来积聚起来的悲伤痛苦,是这样的深沉强烈,有谁会来怜惜你必然的死亡——怜惜又有什么用!现在你的灵魂已离开你的肉体而去了,我追寻你,但难以寻觅你的足迹。我想到上聚窟洲取来却死香救活你,可是找不到往返的道路,怎么取来起死回生之药?我想到蓬莱山取来不死药救活你,可是大海上不见神奇木筏,又无法取到起死回生之药。
【注释】鸠鸩(jiū zhèn):毒鸟,比喻谗言小人。鸠鸩典出屈原《离骚》。“鸩羽毒杀人。鸠多声,有如人之多言不实” ,所以“鸠鸩”比喻巧言进谗之人
鹰鸷(zhì):猛禽,比喻刚直的晴雯。“鸷鸟之不群兮,自前世而固然” ,“鹰鸷”象征晴雯独立不群、雄健高飞品格 。
罦罬(fú zhuó):“;“罦罬”是捕鸟的罗网 ,典出《诗经》“雉离于罦” 、《尔雅》“罬谓之罦” ,这里指晴雯遭陷害。
薋葹(cí shī):恶草,喻庸劣小人。“薋”是蒺藜 ,“葹”是苍耳 ,皆为恶草,比喻邪佞 ;“茝兰”指白芷和兰草 ,为芳草,代表君子 ;“臭”指香气 ;“芟耡”即铲除 。典出《离骚》“薋菉葹以盈室兮,判独离而不服”,借指晴雯被奸邪嫉妒陷害。
茝(chǎi)兰:香草,喻晴雯。
蛊虿(chài):毒虫,喻谗言。“蛊”是寄生于人腹的毒虫 ;“虿”是蝎类毒虫 ,这里指代恶意中伤的谗言。
膏肓(huāng):绝症,指晴雯被诬陷后病重。
诼(zhuó)谣謑诟(xī gòu):“诼谣”指造谣中伤 ,典出《离骚》“众女嫉余之娥眉兮,诼谣谓余以善淫” ;“謑诟”同“謑訽” ,意为嘲讽辱骂 ,典出汉·王逸《九思·遭厄》“违群小兮謑訽”
屏帏:屏风和帐帏,代指怡红院。
招尤则替:“招尤”指自招过失 ,“替”表示废、损害 。
攘诟(rǎng gòu):承受耻辱 。
高标见嫉,闺闱恨比长沙:用西汉贾谊典故。贾谊才高遭嫉,被贬为长沙王太傅,这里将晴雯比作贾谊,言其因高洁遭嫉恨,心中愤恨似贾谊被贬时。
直烈遭危,巾帼惨于羽野:“直烈”用屈原相关典故 ,这里以鲧作比 ,相传鲧为治水偷天帝息壤被杀于羽山郊野 ,说晴雯性情刚直刚烈遭祸,比男子遭遇更悲惨 ,以反衬“巾帼”晴雯命运凄惨。
洲迷聚窟,何来却死之香:传说西海有聚窟洲,洲上大树香气可闻数百里,叫返魂树,煎汁制丸称振灵丸或却死香,能起死回生(见《十洲记》)。这里说找不到聚窟洲,也就得不到却死香救晴雯。
海失灵槎(chá),不获回生之药:传说东海蓬莱仙岛有不死药 ,秦代徐福带童男女入海寻找未归 。“灵槎”指能乘往仙岛的神奇木筏 ,此句言海上不见灵槎,无法获取回生药。
承:此情可待成追忆,只是当时已惘然。
【原文】眉黛烟青,昨犹我画;指环玉冷,今倩谁温?鼎炉之剩药犹存,襟泪之余痕尚渍。镜分鸾别,愁开麝月之奁;梳化龙飞,哀折檀云之齿。委金钿于草莽,拾翠盒于尘埃。楼空鳷鹊,徒悬七夕之针;带断鸳鸯,谁续五丝之缕?况乃金天属节,白帝司时,孤衾有梦,空室无人。桐阶月暗,芳魂与倩影同销;蓉帐香残,娇喘共细言皆绝。连天衰草,岂独蒹葭;匝地悲声,无非蟋蟀。露苔晚砌,穿帘不度寒砧;雨荔秋垣,隔院希闻怨笛。芳名未泯,檐前鹦鹉犹呼;艳质将亡,槛外海棠预老。捉迷屏后,莲瓣无声;斗草庭前,兰芽枉待。抛残绣线,银笺彩缕谁裁?折断冰丝,金斗御香未熨。
【译文】回想过去你我亲热随便,你让我画眉,我给你暖手。你轻烟似的青黑色两眉,还像昨天我刚描画;今后请谁描画呢?今后你戴着玉环的手指觉得冷了,谁会把它握在手中给予温暖?怡红院炉子上你未服完的药尚在;你留下的衣服胸襟上泪痕仍存。你我阴阳隔离,妆镜里照出的是我孤单的身影,使我不忍心打开亮如明月的镜匣。你的梳子已化成龙追随你飞去了;没有你给我梳头,我哀痛得把梳子齿折断。你死得悲惨,死后的遭遇也凄惨,被他们草草送往城郊火化,你的棺材、首饰盒子被抛弃在野草地、尘土中,我将它们一一捡起来收藏。怡红院没有了你,使我尝到了人去楼空的滋味。壁上徒然挂着你一双巧手用过的弹墨绫子,我的鸳鸯腰带给断了,还有谁会用五色丝线把它织补续好?况且又是在五彩俱备、白雪飘零的秋季——容易引发愁思的时节,冷冷的被中独自一个人。
【注释】眉黛烟青:晴雯的青黑色眉妆,宝玉曾为其画眉。
指环玉冷:晴雯的玉指环,如今无人温暖。
镜分鸾别,愁开麝月之奁(lián):“镜分鸾别”用鸾镜典故 ,传说罽宾王获鸾鸟,三年不鸣,悬镜照之,鸾见影悲鸣,一奋而绝 ,后多称镜为鸾镜 ;又兼用徐德言与乐昌公主夫妻乱离中各执破镜之半,后重逢团圆事 。“麝月”是丫头名 ,巧用其名,谐“射月” ,同时指镜 。“奁”是女子盛梳妆用品的匣子 。此句说物是人非,不忍打开镜匣。
梳化龙飞,哀折檀云之齿:晋人陶侃悬梭于壁,梭化龙飞去(见《异苑》),此处曹雪芹改梭为梳。“檀云”是丫头名 ,“檀云之齿”指檀木梳的齿 。借梳子变化,表达对晴雯离世的哀伤。
委金钿(diàn)于草莽,拾翠翘于尘埃:“金钿”“翠翘”都是女子首饰 。此句化用白居易《长恨歌》“花钿委地无人收,翠翘金雀玉搔头” ,描绘人死后首饰被弃于地的凄凉。
楼空鳷(zhī)鹊,徒悬七夕之针:“鳷鹊”指汉武帝所建鳷鹊楼 ,这里代指华丽楼阁 。七夕有女子结彩缕、穿七孔针乞巧习俗 ,此句说人去楼空,七夕针具空悬,无人再做乞巧之事。
带断鸳鸯,谁续五丝之缕:“带断鸳鸯”比喻情人分离 ,可能用唐人张祜诗“鸳鸯钿带抛何处?孔雀罗衫付阿谁?” 。“五丝之缕”指七夕所结彩缕 ,又王嘉《拾遗记》载“因祗之国,其人善织,以五色丝内于口中,手引而结之,则成文锦” ,晴雯工于织,用此典契合其身份。
蒹葭(jiān jiā):芦苇 ,《诗经·秦风·蒹葭》有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”
露苔晚砌,穿帘不度寒砧(zhēn):“露苔晚砌”指夜晚台阶上有露水和青苔 。“寒砧”是秋夜捣衣声 ,古人秋凉时捣衣制冬衣 ,此句说夜深露重,捣衣声不再传入帘内。
雨荔秋垣(yuán),隔院希闻怨笛:“雨荔”指秋雨打在薜荔上 ,“垣”是墙 。此句说秋雨打在爬满薜荔的院墙上,隔壁院中哀怨笛声也很少听到了 。
转:阴阳两隔,泣血之悲。
【原文】昨承严命,既趋车而远陟芳园;今犯慈威,复拄杖而遽抛孤柩。及闻槥棺被燹,惭违共穴之盟;石椁成灾,愧迨同灰之诮。尔乃西风古寺,淹滞青燐;落日荒丘,零星白骨。楸榆飒飒,蓬艾萧萧。隔雾圹以啼猿,绕烟塍而泣鬼。自为红绡帐里,公子情深;始信黄土垄中,女儿命薄!汝南泪血,斑斑洒向西风;梓泽余衷,默默诉凭冷月。
【译文】昨日我奉了父亲的命令,乘车前往很远的父亲的一个同僚家赏菊,以致你临终未能和你见上最后一面;今天我触犯母亲的威严,拄着拐杖前去你家拜灵,想遣人把你的灵柩送出去埋葬。但是到了你家,既不见你的灵位也不见你的灵柩。及至听说你的灵柩已被运往城郊焚毁,我顿时感到你死后我未能尽到义务,这违背了你我之间“共穴之情”的誓言;你死后还遭灾难,我未能尽到责任,未能实践和你“同化灰尘”的誓言,感到惭愧并深深地责备自己。你死后的景象多么寂寞凄凉!西风吹拂着古庙,青色磷火在古庙旁游游停停;落日的余晖照着荒山野丘,散落着零星白骨。西风吹过,楸树榆树飒飒作响,蓬蒿艾草萧萧有声。浓雾弥漫的坟地里有猿在悲啼,烟雨茫茫的田埂上有鬼在哭泣。不用说往日你陪我睡在一个红绸帐里,我对你的情意多么深厚;如今才知道你长眠在黄土陇中,你的命运多么不幸、福分多么浅薄!当年汝南王有爱妾声声笑语长久,作《碧玉歌》迷欢,我有宠婢带着斑斑血泪消逝在西风里,我作《芙蓉女儿诔》祭奠;当年绿珠为石崇殉难,我的宠婢为我亡故,她们至死尚存的深沉缠绵的衷情,只有默默地请求冷月倾听。
【注释】昨承严命,既驱车而远涉芳园。今犯慈威,复泣杖而近抛孤柩:“严命”指父亲命令 ,“芳园”指大观园 ,说昨日奉父亲命去远地赏菊 。“慈威”指母亲威严 ,“泣杖”用旧时子女受父母杖责哭泣典故 ,言今日冒犯母亲威严来祭晴雯,却发现她灵柩已被抛弃。
及闻槥(huì)棺被燹(xiǎn),惭违共穴之盟。
石椁(guǒ)成灾,愧迨同灰之诮:“槥棺”指小棺材 ,“燹”指被焚烧 ,听闻晴雯棺木被焚,觉得违背了与她“生同衾,死同穴”的誓言而惭愧 。“石椁”指石制外棺 ,“迨”及、等到 ,“同灰”即同化为灰烬 ,因未能实践与晴雯“同化灰尘”誓言而愧疚。
尔乃西风古寺,淹滞青磷。落日荒丘,零星白骨:描绘出西风中古老寺庙旁,磷火闪烁,落日下荒丘上白骨散落的阴森凄凉景象。“青磷”即磷火 ,俗称鬼火 。
楸榆飒飒,蓬艾萧萧:“楸榆”指楸树和榆树 ,“蓬艾”指蓬蒿和艾草 。风吹楸榆、蓬艾,发出萧瑟声响 ,渲染悲凉氛围。
隔雾圹(kuàng)以啼猿,绕烟塍(chéng)而泣鬼:“圹”是坟墓 ,“塍”是田间土埂 。猿猴在雾气弥漫的坟地啼叫,鬼魂在烟雾缭绕的田埂哭泣 ,进一步烘托出凄惨阴森氛围。
汝南泪血:汝南泪血,斑斑洒向西风:用汝南王爱妾刘碧玉事,汝南王宠爱刘碧玉,其死后汝南王思念不已,这里以汝南王自比,言对晴雯的思念悲痛。
合:滔天之怒,以慰知心。
【原文】呜呼!固鬼蜮之为灾,岂神灵而亦妒?箝诐奴之口,讨岂从宽?剖悍妇之心,忿犹未释!在君之尘缘虽浅,然玉之鄙意岂终。因蓄惓惓之思,不禁谆谆之问。始知上帝垂旌,花宫待诏,生侪兰蕙,死辖芙蓉。听小婢之言,似涉无稽;据浊玉之思,则深为有据。何也?昔叶法善摄魂以撰碑,李长吉被诏而为记,事虽殊,其理则一也。故相物以配才,苟非其人,恶乃滥乎?始信上帝委托权衡,可谓至洽至协,庶不负其所秉赋也。因希其不昧之灵,或陟降于兹;特不揣鄙俗之词,有污慧听。
【译文】唉,可恨啊!这原本是鬼蜮般阴险的害人精造成的灾害,哪里是神灵对你怀有嫉妒心。应该撕毁奸诈巧舌的恶奴的嘴,声讨她们的罪过,怎么可以从宽;即使将这些凶狠蛮横的妇人的心剖开,我的愤恨还是不能消除。你与尘世之缘虽然浅薄,但是我对你的情意特别深厚。我心里藏着诚恳深切的思念,就禁不住恳切地探问你死后的情况。现在我才知道天帝表彰你,白帝宫中正等候着掌管的花神,你生前与兰蕙同质齐名,死后就请你掌管荷花。初听小丫头这个话,似乎是无稽之谈;过后仔细想想,觉得它很有根据。为什么呢?从前的叶法善曾招来李邕的魂魄书写碑文,李长吉也被天帝召去作《白玉楼记》,事情虽然不同,但是它们的道理是一样的。所以要看清职位来配备人才,如果不是称职的人选,岂不是滥用人吗?我这才相信天帝在委派人选上斟酌的衡量,可以说是极其恰当,大概是不会辜负你所固有的秉性和才智的。因此我希望你的灵魂不要隐藏起来,或许能够来到这里;我在仓促之间未考虑周全,特地作了《芙蓉女儿诔》来祭奠你,未免言辞粗俗,有可能玷污你的慧耳。
【注释】鬼蜮(yù):鬼怪,喻阴险小人。
箝(qián)诐(bì)奴之口,讨岂从宽?剖悍妇之心,忿犹未释:“箝”是箝制、堵塞 ,“诐奴”指进谗言的恶奴 ,“讨”是声讨 。要堵住恶奴嘴巴,声讨绝不从宽 ;“悍妇”指凶狠蛮横的妇人 ,即便剖开其心,愤恨也难消除 ,表达对害晴雯之人的愤恨。
惓惓(quán quán):恳切、深切 。
上帝垂旌,花宫待诏:“上帝”指天帝 ,“垂旌”指天帝降旨表彰 ,“花宫”指花神的宫苑 ,“待诏”即等待诏命 ,说晴雯死后被天帝表彰,在花宫等待诏命 。
生侪(chái)兰蕙,死辖芙蓉:“侪”是同类、并列 ,生前与兰蕙同类,品性高洁 ;死后管辖芙蓉花 ,成为芙蓉花神 。
叶法善摄魂以撰碑:传说唐代叶法善曾施展法术,摄取李邕魂魄为其亡师撰碑文,李邕醒后,碑文已撰好。
李长吉被诏而为记:唐代李贺(字长吉),相传他将死时,有绯衣人驾赤虬来召,说天帝建成白玉楼,要他作记。
恶乃(wū nǎi):怎么竟会 。
【原文】乃歌而招之曰:
天何如是之苍苍兮,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?
地何如是之茫茫兮,驾瑶象以降乎泉壤耶?
望伞盖之陆离兮,抑箕尾之光耶?
列羽葆而为前导兮,卫危虚于旁耶?
驱丰隆以为比从兮,望舒月以离耶?
听车轨而伊轧兮,御鸾鹥以征耶?
闻馥郁而薆然兮,纫蘅杜以为纕耶?
炫裙裾之烁烁兮,镂明月以为珰耶?
借葳蕤而成坛畤兮,檠莲焰以烛兰膏耶?
文瓟匏以为觯斝兮,漉醽醁以浮桂醑耶?
瞻云气而凝盼兮,仿佛有所觇耶?俯窈窕而属耳兮,恍惚有所闻耶?
期汗漫而无夭阏兮,忍捐弃余于尘埃耶?
倩风廉之为余驱车兮,冀联辔而携归耶?
余中心为之慨然兮,徒噭噭而何为耶?
君偃然而长寝兮,岂天运之变于斯耶?
既窀穸且安稳兮,反其真而复奚化耶?
余犹桎梏而悬附兮,灵格余以嗟来耶?
来兮止兮,君其来耶!
于是我唱一支歌来召唤你的灵魂:
【译文】天怎么这样深青旷远啊,是你乘着玉龙遨游苍穹吗?
地怎么这样辽阔深远啊,是你驾着白象降临九泉吗?
望见车队伞盖色彩斑斓啊,可是箕星、尾星照射的光芒吗?
排列仪仗队华盖作前导啊,可是危星、虚星在两边护卫吗?
差遣雷神丰隆担任随从啊,可是望舒驾着车一同到来吗?
听车轮轧过的“伊轧”声音啊,是你驾御鸾凤车远行吗?
闻浓郁的香气陶醉飘然啊,是你连缀杜蘅做佩饰吗?
看绚丽的衣服闪闪发光啊,是你镶嵌珠宝做耳饰吗?
衬垫新鲜花草设祭坛啊,莲花灯台上点着的是兰膏吗?
刺画葫芦作酒器啊,美酒斟满了泼洒地上你来饮吗?
我定睛凝视高远的云气啊,仿佛看到一些什么吗?
我侧耳倾听微弱的水波声啊,隐约听到一些什么吗?
期待你我下次相会遥远渺茫啊,这不等于把我抛弃在尘世吗?
请风神为我驾车啊,是希望你我并马携手同归吗?
我心中因此嘘唏叹息啊,徒然地大声悲哭干什么吗?
你仰面躺倒长眠不醒啊,难道上天的旨意在这里起了变化吗?
你长眠在黄土陇中可以安稳啊,复归自然本真还会有变化吗?
我从感到被束缚不自由到现在觉得活在世上是多余的啊,你的灵魂和我感通而来搭救我吗?好了,你大概已到来了吧!
【注释】玉虬(qiú):玉龙 。传说中仙人常乘玉龙出行。
瑶象:美玉和象牙装饰的车子,也是仙人所乘车驾。
箕尾:箕星和尾星,古人认为它们是二十八星宿中东方苍龙七宿的一部分,这里可能指代仪仗队中闪耀的光芒。
羽葆:用鸟羽装饰的车盖,古代帝王或贵官出行时的仪仗。
危虚:危星和虚星,为二十八星宿中北方玄武七宿的成员,这里表示在两旁护卫。
丰隆:古代神话中的雷神,也可作为云神、雨神,这里指为出行者驾车的随从。
望舒:神话中为月驾车的神,也可代指月亮。
鸾鷖(yī):鸾鸟和鷖鸟 ,传说中凤凰一类的神鸟 ,这里指驾车的神鸟 。
薆(ài)然:香气浓郁的样子 。
纫蘅杜以为纕(xiāng):“纫”是连缀 ,“蘅杜”指蘅芜和杜若 ,皆为香草 ,“纕”是佩带 ,意为用蘅芜和杜若等香草做成佩带 。
珰(dāng):耳饰 ,这里指用明月形状的美玉制成的耳饰 。
籍葳蕤(wēi ruí)而成坛畤(zhì):“籍”通“藉” ,铺垫 ;“葳蕤”形容花草繁茂 ;“坛畤”指祭坛 ,即铺垫着繁茂花草来做成祭坛 。
檠(qíng)莲焰以烛兰膏:“檠”是灯架,这里作动词,点燃 ;“莲焰”指莲花形状的灯焰 ;“兰膏”是用泽兰炼制的油脂,可作灯油 ,意思是点燃莲花状灯焰,用兰膏照明 。
文瓟匏(báo páo)以为觯斝(zhì jiǎ):“文”通“纹” ,雕刻花纹 ;“瓟匏”指匏瓜 ,可做酒器 ;“觯斝”是古代饮酒器具 ,意为把匏瓜雕刻花纹做成酒器 。
漉醽醁(líng lù)以浮桂醑(xǔ):“漉”是过滤 ;“醽醁”是美酒名 ;“浮”指在酒中放香料 ;“桂醑”指用桂花浸泡的美酒 ,即过滤醽醁酒,再在其中加入桂醑 。
覘(chān):窥视、看 。
夭阏(è):阻拦、阻碍。
风廉:应为“风伯” ,神话中的风神 。
偃然:安息、安卧的样子。
窀穸(zhūn xī):墓穴 ,也指埋葬 ,这里表示晴雯已安然下葬 。
反其真而复奚化:“反其真”指回归自然本真状态 ,道家认为人死是回归自然 ,此句说晴雯已回归本真,还会有什么变化呢 。
余犹桎梏(zhì gù)而悬附兮,灵格余以嗟来耶:“桎梏”指脚镣手铐,比喻束缚 ;“悬附”指附着于身体的多余东西 ,这里指自己觉得活着是多余的 ;“格”是感通 ,“嗟来”表示呼唤 ,说自己仍受束缚,希望晴雯灵魂能与自己感通,呼唤自己摆脱困境 。
【原文】若夫鸿蒙而居,寂静以处,虽临于兹,余亦莫睹。搴烟萝而为步幛,列枪蒲而森行伍。警柳眼之贪眠,释莲心之味苦。素女约于桂岩,宓妃迎于兰渚。弄玉吹笙,寒簧击敔。征嵩岳之妃,启骊山之姥。龟呈洛浦之灵,兽作咸池之舞。潜赤水兮龙吟,集珠林兮凤翥。爰格爰诚,匪簠匪筥。发轫乎霞城,返旌乎玄圃。既显微而若通,复氤氲而倏阻。离合兮烟云,空蒙兮雾雨。尘霾敛兮星高,溪山丽兮月午。何心意之忡忡,若寤寐之栩栩?余乃欷歔怅望,泣涕傍徨。人语兮寂历,天籁兮篔筜。鸟惊散而飞,鱼唼喋以响。志哀兮是祷,成礼兮期祥。呜呼哀哉!尚飨!。
【译文】至于您在鸿蒙太空里居住,在寂静的仙境中安身,即使您降临到这里,我也无法看见。我采摘烟萝编成幕帐,排列菖蒲像排列军队一样森严。提醒柳树不要贪睡,解除莲花内心的苦涩。(您像)素女在桂岩与我相约,宓妃在兰渚迎接我。弄玉吹奏起笙,寒簧敲击敔。召来嵩山的夫人,迎来骊山的老母。神龟在洛水显灵,神兽在咸池起舞。潜藏在赤水的龙发出吟声,凤凰聚集在珠林展翅飞舞。献上我的一片真诚,虽没有用簠簋等祭器。您的车从霞城出发,又把旌旗返回到玄圃。您的身影刚一显现好像能与我相通,接着又云雾弥漫突然阻隔。您像烟云一样忽离忽合,像雾雨一样空蒙难辨。阴霾收敛星星高悬,溪山秀丽月正当空。我的心情为什么这样忧愁,像在睡梦中一样恍惚不定?我于是叹息惆怅远望,涕泪交流徘徊彷徨。人声寂静,风吹竹林发出天籁般的声响。鸟儿受惊四散飞去,鱼儿唼喋作响。我用这篇诔文表达哀伤进行祈祷,完成祭祀期望吉祥。呜呼哀哉!请您来享用祭品吧!
【注释】鸿蒙:指宇宙形成前的混沌状态,这里形容仙境的虚空渺茫。
搴(qiān)烟萝而为步障:“搴”是采摘 ,“烟萝”指
龟呈洛浦之灵:传说洛水有神龟献出背负的图,即“洛书” ,是祥瑞吉兆的象征 。这里表示灵龟呈现灵异。
兽作咸池之舞:咸池是古代神话中的乐曲名,相传黄帝之乐曰咸池。据说在尧时,百兽听到咸池之乐,会随之起舞。这里描绘群兽应和仙乐起舞的神奇场景。
潜赤水兮龙吟:赤水是神话中的水名。传说龙居住在深渊或水中,此处指蛟龙潜藏在赤水之中发出吟啸。
集珠林兮凤翥(zhù):珠林是神话中多珠玉的树林 。翥指鸟向上飞。意思是凤凰聚集在珠林展翅高飞。
爰(yuán)格爰诚:爰是发语词,格表示到来 。意思是怀着虔诚之心,期望神灵降临。
匪簠(fǔ)匪筥(jǔ):簠、筥都是古代祭祀时盛粮食的方形和圆形竹器 。这里表示祭祀并非依靠传统祭器,强调心意的纯粹。
发轫(rèn)乎霞城:发轫指拿掉支住车轮的木头,使车前进,比喻事情的开端 。霞城是神话中神仙居住的地方。表示从仙城出发。
返旌(jīng)乎玄圃:旌是古代用羽毛装饰的旗子,这里代指车驾 。玄圃是传说中昆仑山巅的神仙居处。意思是返回仙山。
既显微而若逋(bū):微指隐微的迹象,逋有逃亡、隐遁之意 。说神灵的迹象刚显现又好像隐去。
复氤氲(yīn yūn)而倏阻:氤氲形容烟云弥漫、云气蒸腾的样子 。倏表示迅速。即云雾弥漫,很快又阻隔了(与神灵的沟通)
离合兮烟云:描绘烟云时而聚合、时而离散的状态,象征与神灵的联系若即若离。
空蒙兮雾雨:空蒙形容迷茫、缥缈的样子。指雾气、细雨迷蒙,营造出一种虚幻、难以捉摸的氛围。
尘霾(mái)敛兮星高:尘霾指空气中悬浮的尘沙烟雾等混浊现象 。敛表示收敛、消散。即尘霾消散,星星显得格外高远。
溪山丽兮月午:月午指月至午夜,即月正当空。描绘溪水、山峦在月光下秀丽的景象。
何心意之忡忡(chōng):忡忡形容忧愁不安的样子 。表达内心的忧虑不安。
若寤寐(wù mèi)之栩栩:寤寐指醒着和睡着 。栩栩形容生动、分明的样子。意思是像在梦中一样恍惚不定。
欷歔(xī xū)怅怏(chàng yàng):欷歔指悲叹、抽噎声 。怅怏表示惆怅不乐。形容因悲伤而叹息、惆怅的样子。
人语兮寂历:寂历形容寂静、冷清。指人声寂静。
天籁兮筼筜(yún dāng):天籁指自然界的声响 。筼筜是一种生长在水边的大竹子。意思是风吹竹子发出自然的声响。
唼喋(shà zhá):形容成群的鱼、水鸟吃东西时发出的声音 。
志哀兮是祷:志哀表示用某种方式表示哀悼。是祷即以此祈祷。
成礼兮期祥:成礼指完成祭奠礼节。期祥指期望(晴雯)吉祥。
尚飨(xiǎng):亦作“尚享” ,旧时祭文常用的结语,意思是希望死者来享用祭品。
说明:本文据网络资料及书籍整理汇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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